English | 中文(简) | 二零零六年初期中譯來自香港及東南亞都主教教區的台北聖三堂
作為治療方式的東正教
作者:格奧爾吉·麥塔利諾首席司祭
雅典大學神學院院長

如果我們依照東正教的傳統來定義基督教,我們就會說基督教是對神在歷史中存在的體察以及人作為神的造物而靠恩典成為神的潛能。
假如神在基督裡、在歷史性的現實裡永久存在,基督教就為人類提供了神性化(或聖化)的可能性,正如醫學借助特定的療程和特定的生活方式而為人類提供了保持和恢復健康的可能性一樣。
作者所處的地位使之能夠理解醫學和教會牧養科學之間的重合性,因為作為患有糖尿病的基督徒,他意識到在兩種情況下,他都必須忠實地恪守既定的法則,以便能實現這兩個目的。
在基督裡唯一且絕對的生活目標就是神性化,換言之,就是我們與神的結合,這樣人就可以通過分有神自有的能量、「靠著神的恩典」而成為自在永在(=無始無終)的神。基督教裡的「拯救」即是此意。它不是人的道德進化,而是人與社會的再造,是在基督裡的重建,它通過與基督建立起一種當下且實存的關係得以實現,因為基督就是神在歷史中的肉身顯現。這也是使徒保羅在哥林多後書第5章17節所闡示的意思:「如果有人在基督裡,他就是新造的人」。與基督結合的人就是新造的人。
從基督教的觀點看,上帝-邏各斯的道成肉身——永恆而超越時空的上帝折回闖入歷史時間——之所以體現了新世界或「新紀元」的開始,其原因正在於此。這一新世界在世世代代真正的基督徒即聖徒身上延續著。教會既是「基督的肢體」,又在「基督裡」,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就是要通過體現此一重生過程而提供拯救。教會的此一救贖使命是借助一種特殊的療法實現的,因此在歷史中,教會實質上就是扮演普世診所的角色。「精神診所」(或曰精神醫院)即是蒙福的克立索斯托(+407).對於教會特徵的概括。
進而,我們應該研究關於下列問題的種種答案:
基督正教所要醫治的疾病是什麼呢?
它所採用的療法又是什麼呢?
將真正基督教與所有異端邪說及其他宗教形式從根本上區分開來的特性究竟是什麼?
1. 人性的病症就是人類的墮落狀態,連同所有的造物也都遭受同樣的磨難(「被造的萬物直到現在都一同在痛苦呻吟」——羅8:22) 由於人類總體的一致性,此一診斷適用於每一個體(不管他們是否是基督徒,也不管他們是否相信)(徒/宗17:26) 基督正教並不想自我設限,成為只關心自己信徒的宗教,而是如上帝那樣「想讓萬人得救,並且充分認識真理。」(提前/弟前2:4),因為上帝是「是萬人的救主」(提前/弟前 4:10) 因此,基督教所屬意的疾病就是與所有人有關的。羅第5章12節說: 「死臨到全人類,因為人人都犯了罪」(即他們都脫離了原來成聖的道路)。正是因為墮落(即疾病)是泛人類的問題,所以拯救這種直接依賴於每個人內在活動的治療也是針對所有人的。
教父們把個人的自然(真實)狀態規定為內在於人的三項記憶系統;其中兩項司空見慣,並受醫學的監控,而第三項則通過牧養療法予以處理。第一個系統是細胞存儲器(DNA),它決定了人類有機體內部的所有事物。 第二個系統是大腦細胞存儲器即腦部官能,它規定了我們與自身及周圍環境的關聯。醫學對這兩個系統都很熟悉,它的工作就是維護這兩個系統的協調運作。
聖徒的體驗則為另一個記憶系統即心靈記憶或「純理性」記憶所熟悉:該系統在心的內部運作。 在東正教傳統中,心不僅僅具有一種自然的活動,即不僅僅作為使血液循環的起搏器。根據教父的教導,我們自我意識的中心既不是大腦也不是中央神經系統,而是心,因為心除了具有自然功能,還具有一種超自然的功能。在某種條件下,它就成為我們與神、或他的自有能量相契合的所在。 當然,這是通過聖徒的體驗而感知到的,而非經由邏輯運算或知性思辨獲得的。
聖山的聖尼克迪莫斯(1809)在其著作《勸導手冊》中概述整個教父傳統時,將心稱作自然的和超自然的中心,但也是超常態的中心,只要心靈受到種種激情的控制,它的超自然能力就陷入停滯。心靈的超自然能力是完美、人的實現或曰人的神性化、以及完全體現與基督契合的終極前提。
在其超自然的能力中,心靈成為心智得以激活的地方。 在東正教的術語字典裡,心智(ΝΟΥΣ —在《新約》中表現為『人的靈魂』及『靈魂的眼睛』)是一種靈魂的能量,人可以用它來認識上帝,並進入『看見』上帝的狀態。當然,我們必須闡明,『認識』上帝並不意味著認識他不可思議和無法接近的神聖本質。 對上帝「本質」和「能量」的區分是東正教與所有其他基督教派的根本差異。位於心靈內部的心智能量被稱作心靈的「純理性能力」。 我們再一次強調,按照東正教的教義,心智(ΝΟΥΣ)與邏輯(ΛΟΓΙΚΗ)不是同一東西,因為邏輯在大腦內運作,而心智在心靈內運作。
純理性能力表現為聖靈在心裡「不住地禱告」(參見:帖前/得前 5:17;加/迦4:6;羅8:26;帖前/得前 5:19),並被我們的聖父們命名為「對上帝的記憶」。 當人在心中擁有「對上帝的記憶」時,換言之,當他心裡聽到「上帝的聲音」時(林前/格前14:2;加/迦 4:6等),他就能感知到上帝「安居」於他裡面(羅 8:11)。 偉大的聖巴西爾在他的第二封書信裡說,如果不受到俗事的干擾,對上帝的記憶會持續不斷,並且心智會開始趨向上帝,即與上帝契合。但這並不意味著被這種神聖能量激勵的信徒會沉溺於靜默或某種程度的出神狀態,不再關心日常生活的需要;而只意味著他的心智不再受種種世俗關懷的牽絆,對俗事的關切完全交由邏輯來處理。用一個我們力所能及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 一個重獲純理性能力的科學家,照樣可以運用他的邏輯能力解決所面臨的問題,但與此同時,他裡面的心智會始終地保持著對上帝的記憶。能夠完全保有這三個記憶系統的人就是聖徒。 對東正教來說,他就是一個健全的(正常的)人。 東正教的治療之所以與人的成聖之路相關聯,其原因正在於此。
而墮落的本質也正在於人喪失了純理性能力,或者這種能力達不到應有的標準。準確地說,備受爭議的「原罪」其實就是人從其歷史性存在的初始時刻未能在心中保持住對上帝的記憶(與上帝的契合)。這即是所有的人類後裔所分有的可怕狀態;因為它不是道德或私人方面的罪,而是人性的疾病(亞歷山大的聖西利爾說:「我們的天性染上了疾病,這就是罪」。),這種病從一個人傳染給另一人,就像帶病的樹將病菌傳染給其他所有樹一樣。
如果純理性能力對上帝的記憶處於麻痺狀態、或者將其與大腦的功能混為一談(這對我們所有人都屢見不鮮),就會使人屈從於壓力與環境,並且驅使他通過自私自利的行為及一種反社會的姿態來尋求幸福。當人由於墮落而染病時,他就會利用上帝及同伴來實現個人利益和幸福。 出於私人目的而利用神常見於「宗教」(=企圖從上帝處誘騙到力量),因此宗教可以蛻變為人對自己的神化(克利特的聖安德魯在其著作《Major Canon》中說:「我」成了一個「自成的偶像」) 對同伴的利用以及通常所導致的後果是通過不留餘地地剝削他們來實現的。所以,人需要全身心地融入教會的「精神醫院」以尋求治癒的疾病就是如此。
2. 教會作為基督內的團契,它在此世存在的目的就是對人的治療,即恢復他與上帝全身心的契合;換言之,恢復他的純理性能力。約翰-羅曼尼德斯神父說:「教父傳統既不是一種社會哲學,也不是一個道德系統或一門宗教教義;它是一種治療手段。 從這個意義上講,它非常類似於醫學,特別是精神病學。那種使心裡的靈魂默默和不住禱告的純理性能量就是一種自然的『工具』,它屬於每一個人,而且都需要治療。 無論是哲學,抑或是任何一門已知的實證科學或社會科學都不能使這件『工具』復原。這也就是何以不能治療的病人甚至不能意識到這一工具存在的原因。」
治癒人所需要的是一種泛人類的東西,它首先通過再度激活第三種記憶能力而使每一個人恢復到他的自然存在狀態。 然而,它也擴展到人的社會存在。對人來說,為了實現與其夥伴的兄弟式團契,他的自利(從長遠眼光看就是自愛)就必須轉變為無私(參見林前/格前13:5)「愛…不求自己的益處」)。 無私的愛的確存在: 它是三位一體上帝的愛(羅 5:8;約/若4:7),這種愛賜予一切而不謀求任何回報。 這就是基督正教的社會理想不是「佔有一切」,而是「缺乏佔有」的原因,它甘願放棄任何形式的索取。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實現正義。
教會所提供的療法就是屬靈的生活,即聖靈裡的生活。 屬靈的生活是作為一種實踐(苦行)和在聖禮中分有上帝的恩典得到體驗的。苦行就是對我們自以為是、死氣沉沉的罪性的侵犯,因為罪性頭也不回地直衝向精神上或永恆的死亡,即與上帝的恩典永遠隔絕的狀態。苦行以克服我們的激情為志向,以戰勝助長人類種種惡習的內部力量為目的,以分有基督的十字架和他的復活為盼望。
如果基督徒在其屬靈治療的神父指導下修道禁慾,他就蒙受了恩典,接受這恩典的形式即是參與教會團體的聖典生活。沒有不從事實踐的基督徒,正如沒有不遵循醫生開的治療意見而能痊癒的病人一樣。
3. 以上論述使我們得出如下這些確定不疑的結論,它們驗證了基督正教的特性:
(甲) 教會——作為基督的身體——發揮了醫療中心的作用。 否則,它就不是教會,而是某種「宗教」。神職人員起初是由治癒的病人所揀選出的,以使他們擔負起醫師的職責。教會的救治功能今天主要在經受住世俗主義衝擊的修道院裡得以維繫,它們延續著使徒時代的教會。
(乙) 教會治療的科學家們是已被治癒的病人。 沒有經歷過治療的人是不能成為臨床醫師的。 這是牧養救治科學和醫學的主要區別。教會治療的科學家(神父和嬤嬤)可以引介其他的醫師,就像醫學教授引介繼承人一樣。
(丙)如果教會將自身局限於簡單的赦罪、以便為罪人在天堂預留一席之地,就會導致疏離;這就跟醫學寬恕病人,使他在死後得到治療一樣荒唐。教會不能送誰上天堂或下地獄。而且,天堂和地獄也不是什麼地方,而是存在的方式。通過醫治人類,教會就使人永遠地將處於自有之光裡的基督看成是天堂的景象,而不是地獄的景象,或當成「烈火」(來/希12:29)。 這當然關涉每一個單個的人,因為所有的人都應該永遠將基督視作是全世界的「審判者」。
(丁) 科學的有效性是由其對目的的實現來證明的(比如,醫學的有效性就是由對病人的治癒來證明)。 這是真正科學的醫學區別於騙術的方式。而開啟神性化之路所取得的靈性復原的成果同樣是判斷教會牧養治療過程的標準。 治療並不等人死後才進行,而是發生在他在世之時、發生在他所在的這個世界裡(hincet nunc)。這從那些克服了生理衰變趨勢的聖徒遺體就可以看出來,比如斯彼里頓、 革拉西默、迪奧尼以及德奧多拉·奧古斯塔 這些埃普坦西聖徒們的遺體就是如此。 在我們的傳統中,不朽的遺體是神性化無可爭辯的證據,換言之,是教會苦行療法的實踐。
我想請我國的醫學家們對聖體不朽的問題給予特別的關注,即使科學尚未介入此一問題,但神聖恩典的大能已經在其中顯明瞭。因為人們發現,細胞組織在面臨分解的那一刻會自動停止,並且屍體會發散出一種獨特的香味,而不是發出腐臭。我將此一意見限制在醫療症狀之內,而不會冒然涉足神跡的領域,將其作為神性化的證據,因為那一領域屬於另一個討論範圍。
(戊)最後,教會的聖典(聖經、公會議的和教父文獻)並不包含任何基督教意識形態的解釋系統;他們負載的是一種治療特性和功能,就像醫學中的學位論文一樣。這也同樣適用於祝福文之類的禮拜性文本。 如果在教會的治療進程中沒有信徒的努力,對祝福文(祈禱文)的簡單解讀就會像病人尋求醫生以解除其病痛,卻得不到醫生的直接治療,而是被固定於手術台上,聽人朗讀與他的特殊疾病有關的章節一樣。
總之,東正教就是如此。 人們是否接受它並不重要。 我所努力做到的就是作為科學家的同行,盡可能科學地回答他們如下問題:「什麼是東正教」。
任何其他的基督教派別都包含了對東正教問題的偽造和曲解,即使它們渴望按照其本質來揭示它亦是如此。

書目

註釋

  1. 非受造的=非人造的自有之物。這只適用於三位一體的上帝。受造的=一般的造物,人位居所有造物的頂端。 上帝不是一種由新世紀術語學所定義的「宇宙性」的力量(所謂「一切是一,人人皆上帝!」),因為上帝作為萬物的創造者,他超越了整個宇宙,他在本質上完全不同(Dasganz Andere)。 在受造的與非受造的之間不存在什麼可比擬的聯繫。這即是非受造的上帝通過他的自我彰顯而使自身成為可知的原因。
  2. 一本2世紀的重要基督教文獻《黑馬牧人書》說,為了使我們成為基督肢體的一員,我們就必須是「方形」石(宜於建築),而不應「圓形」石。
  3. 按照約翰?羅曼尼德斯神父的觀點(我們的信仰得以回歸到「Philokalian」觀點上應主要歸功於他),並且事實上按照一種學術的角度看,「宗教」暗示了上帝與造物之間的每一種交往方式,正如在偶像崇拜裡所表現的那樣。「宗教」徒將他的種種意念投射進神聖王國,由此「臆造」出他自己的神(在「東正教」的反教父派系裡也會發生這類現象)。 目的就是「補償」、「安撫」上帝,並且最終「利用」上帝以謀取自身利益(魔法公式:互利互惠)。而在我們的傳統中,我們的上帝並不需要人的安撫,因為「神先愛我們」(約/若4:19),我們的上帝就是「愛」(約/若4:16)並且是無私之愛。他給予我們一切,但從不從其造物那裡索取任何東西。無私之所以是基督徒之愛的本質,原因就是這樣,它遠遠超越了一種交易的觀念。
  4. 耳熟能詳且再三重複的禮拜聖歌所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們自身及我們彼此,還有我們全部的生命,讓我們都獻於基督我們的主」。
    正確地結合通常見於修道院內,當然它們是在東正教傳統內運作的。 這即是修道院(比如位於聖山的修道院)始終是這個「世界」的模範教區的原因。